何嘉骏：企业反舞弊谈话操作指引

企业反舞弊对涉案员工的谈话虽然不同于公安审讯犯罪嫌疑人，但是从本质上讲，都是希望从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经过，让他们开口说真话。人心隔肚皮，如何让人开口说真话？这就需要通过沟通交流帮助被谈话对象保持瞬时思维，引导其说出事情真相。

什么是瞬时思维？它有四个特征：第一，在一个相对封闭的谈话环境下，被谈话对象处于相对劣势的地位，而且谈话人员对被谈话对象输入的信息是单向流动的，被谈话对象容易受到谈话者的影响；第二，谈话人员对其涉案事实进行不断重复，被谈话对象听到的次数越多，越有可能接受它；第三，被谈话对象进入谈话环境是被迫接受并非自愿主动发起的，其因缺少外部支撑，暂时缺失独立思考能力；第四，谈话后的结果并不会立刻显现，被谈话对象对后果并未过多思考，此时心理戒备最弱。总之，瞬时思维是一种最小心理防备下的思维状态，在这样弱防备的思维状态下，被谈话对象最容易说出事情的真相。那么如何让被谈话对象保持瞬时思维呢？

先建立良好的谈话关系再展开谈话。谈话开始时先进行自我介绍，然后聊聊对方的家庭、生活、工作以及兴趣爱好，不要直接进入审讯模式。语速放慢，态度诚恳，以普通交谈的方式建立初步联系。切勿使用蔑视等侮辱的话语、态度刺激被谈话对象，因为紧张的谈话关系会使被谈话对象产生抵抗情绪，导致在谈话时撒谎回避，甚至以沉默的方式抵抗。

笔者在公安机关工作期间，对一起入户盗窃案进行侦查时，发现犯罪嫌疑人系具有多次盗窃前科的人员，为了审讯时突破前科累累的犯罪嫌疑人口供，在实施抓捕、审讯的时候采取了严厉的措施，自以为在高压、强势的审讯模式下犯罪嫌疑人会如实交代犯罪事实，但没想到犯罪嫌疑人一句话不说，从头至尾沉默不语，最后幸亏案件证据充分，在零口供的情况下得以顺利起诉。其实审讯最怕的就是犯罪嫌疑人出现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怎么拍也拍不起来，究其原因是审讯初期没有建立良好的审讯关系。

如果被谈话对象能够将全部涉案事实如实陈述一遍再好不过，但是因为人性中趋利避害的心理，谈话过程往往不会一帆风顺，谈话人员要做好不如实交代的思想准备。当被谈话对象不交代或者避重就轻的时候，谈话人员就可以将谈话程序进入审讯阶段，如何切入审讯式谈话阶段呢？谈话人员可以使用这样的话语切入：“你刚才说的，我有很多疑问”、“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参与了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认真思考过再回答我的问题”、“你应该还有其他的没有说”、“我们非常清楚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做了什么事，但是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否认被谈话对象的说辞，将谈话过程引入审讯式谈话阶段。

被谈话对象否认反舞弊调查的事项，切入审讯式谈话阶段后，可通过语言交流让被谈话对象保持瞬时思维，引导被谈话对象交代涉案事实。

即使一种行为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也可以使用语言交流的方式帮助被谈话对象找到合理化的理由。例如对被谈话对象说“你做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你是一时糊涂”、“很多人可能处在你这样的处境下也会做出这种行为，但是我相信在本质上你是一个遵纪守法、懂是非的人”。这样可以让被谈话对象保全体面，有效的帮助其保持瞬时思维。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生存于社会大网中，行为和思想无形地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谈话人员可以和被谈话对象说“你这样的事情我们经常碰到，很多人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不仅有普通的公司员工，甚至还有一些公司的中高层领导，最后这些事情都得到妥善的解决”，目的是让被谈话对象觉得自己不是孤立的个例，帮助其放下戒备武器。

被谈话对象面对企业反舞弊调查时，担心后果太过严重而拒不交代或者避重就轻，这种情况下可以对被谈话对象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勇敢面对，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种事情我们见过很多，相对我们之前办的案件还是比较轻的”，通过降低事情的严重性保持瞬时思维，让被谈话对象暂时不去思考事情的严重性，将注意力放在交代事实本身。

每个人都知道做错事情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但是很多人在面对责任时会将责任推卸给别人，因为承担责任的后果是严重的。这个时候如果过度强调被谈话对象的责任，其为了逃避责任会加强戒备心理，所以谈话人员应当使用转移责任的沟通方式让其保持瞬时思维。比如可以对被谈话对象说“你做错了事情并不全部怪你，之所以造成这个结果，家庭环境/社会环境/制度缺失/公司管理也有一定的原因，我们理解你的处境”。

如果瞬时思维模式无法奏效，被谈话人员戒备心理依旧顽强，那么可以由扮演“红脸”的谈话人员对其进行施压，形成高压的谈话模式，告诉被谈话对象逃避的出口已经被封锁。

如在谈话初始时已经简单介绍过谈话工作人员的情况，在高压谈话阶段可以着重介绍谈话人员的职务身份。例如“X律师是来自专业承办企业反舞弊案的XX律师事务所，而且有多年的公安办案经历”、“X谈话人员为集团公司法务，是集团公司专门指派参与办理此案的工作人员”，以此表明公司对此次谈话的重视。

向被谈话对象介绍公司调查此次舞弊行为投入的人力、物力，表明公司反舞弊的决心。

可以将整理的证据材料封面对其进行展示，例如展示移交司法机关的调查报告，一方面表明公司对被谈话对象行为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另外一方面说明公司已经做好移交司法机关的准备，对被谈话对象形成震慑。

由公司谈话人员向被谈话对象讲解公司的规章制度，说明公司对于员工违反规定的处理方法。由律师介绍被谈话对象触犯的法律，解释具体法律条文，以及移交司法机关的程序和后果。

在谈话初始阶段，大多数被谈话对象会对其行为进行百般狡辩，以一连串的谎言编织事情经过，如果谈话人员立刻揭穿其谎言，其会用其他说辞圆回，谈话人员也就失去了继续揭穿其谎言的机会。所以，谈话人员对谎言不要急于拆穿，要知道其撒的慌越多漏洞越多，谈话人员越有机会拆穿其谎言，不妨让上钩的鱼儿再挣扎一会，直到鱼儿筋疲力尽为止。

在谈话初期，使用开放式问题让被谈话对象自由发挥，例如使用“你将事情经过讲一遍”、“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等话语让其自由表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了解事情真相，切勿一开始便使用“你拿了多少钱”、“你什么时候拿的”等封闭式问话，这样容易错失一些谈话人员并未掌握的信息。

如果谈话人员从谈话开始就在纸上或者电脑上记录被谈话对象的陈述，被谈话对象看到谈话人员在认真书写或者敲键盘，便会认为其作出的供述已经满足于谈话人员的要求，无需做真实或者深入的交代便可以蒙混过关。

如果谈话人员一开始就出示手中的证据，被谈话对象就能感知谈话人员所掌握的底牌，其便可以选择狡辩的说辞，或者只交代与谈话人员掌握证据有关的事实，隐蔽其他涉案事实。因此，证据出示不宜过早，应当选择被谈话对象犹豫不决的时刻出示，先出示轻微的证据，根据情况再出示有力证据，尽量不出示证据。

在被谈话对象将事情陈述一遍后，如果其对具体问题再进行狡辩，谈话人员不应放任不管，而应当及时制止。制止的方式可以叫被谈话对象的名字，举起手做制止的手势，或者打断其狡辩，目的是筑牢防线让被谈话对象不要企图以无谓的狡辩蒙混过关。

在谈话的过程中，可以为被谈话对象端一杯水或者递一根烟，释放谈话人员的善意，当被谈话人员感受到善意后会以配合谈话作为回报。有时往往递一根烟、端一杯水是谈话的转折点，释放善意并不等同于软弱。

经过前期的沟通交流，当被谈话对象开始滔滔不绝交代时，谈话人员喜形于色的表情会引起被谈话对象的警觉，前期架起的沟通桥梁便会毁于一旦，被谈话对象又重新回到戒备状态。因此，谈话人员面对成功要沉住气，让这座沟通桥梁维持到谈话结束。

综上所述，企业反舞弊谈话过程可以分为建立良好谈话关系阶段、进入审讯式谈话阶段、切换高压谈话模式阶段，整个谈话过程努力让被谈话对象保持瞬时思维。瞬时思维的运用既可以在谈话初期，也可以用于高压谈话模式阶段，由谈话人员根据谈话情况来回切换，同时注意避开谈话过程的“坑”，控制谈话的氛围和节奏，循循善诱引导被谈话对象开口说真话。